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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翻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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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葒當然要。

“遠志高飛的第一期收購……RTCA授權, 格樂素采購價格談判, 還有什麽?”

兩個U盤被同時打開, 她快速拉動進度條,唇角逐漸躍上冷笑,“全都是文書副本……你們要麽是很早就開始留存證據, 要麽最近就加了很久的班, 辛苦了。”

她的話沒有聽起來那麽簡單, 確實, 這些文書都是兩個律師提供給格蘭德的正本,理當留存有文檔, 向客戶出示也算是理直氣壯, 紀葒是在暗示, 如果她們有讓手下找文檔的話,她會收到消息——她想收曲琮當眼線,沒成功, 可不代表別人能禁得住紀葒的手段。

“這些都是現在可以給你看的。”元黛平靜地說,“還有些只能說給你聽的, 遠志高飛的第一期收購, 本來很難過審,反壟斷文案做得有問題的, 在通過審核後兩個月,格蘭德成立新子公司格蘭德那奧姆, 註資三千萬元, 第一筆交易就是購買了智方同心的企業咨詢顧問服務, 顧問費400萬元——你做得很好,格蘭德沒有任何問題,但你沒想到對面做的沒那麽仔細,智方同心沒有代持股,最大股東是張智文先生的妻子,他現在已經卸任,但你也明白,這是經不起推敲的。”

這是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用這麽平等的態度和紀葒對話,在此之前,她們的交談就像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,看似親昵,卻又含有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分,元黛的表現很少過線,而紀葒總是抓住時機行使自己的特權。直到現在,元黛表現出的輕蔑真正證明她已經把紀葒視為對手——她們都很習慣對談判對象展示自己的強大,輕蔑也正是自信的體現。

但因為紀葒此時的病弱,這份輕蔑多少有點兒趁人之危的意思,簡佩不禁流露一絲不忍,卻又很快明白多餘的情緒只會令自己成為突破口,她掛上職業性的親切笑意,接著元黛的話頭,“RTCA是從瑞士分公司授權過來的,阿葒,這是你自己的操作呢,還是格先生的操作?在第一年的合同裏,你刪掉匯率避險條款,格蘭德泰克因此每年要多付30萬美元專利費,半年後合同遷移到了格蘭德史密斯,你借機重做了一份合同,修改匯率條款,但格蘭德泰克是如數支出了合同金額,可最後付款的是格蘭德史密斯,這30萬美元去了哪裏?”

“這樣的業務,你分給兩家做,你也知道我們不會彼此打聽,因為存在競爭關系。”元黛說,簡佩笑了起來,她也跟著元黛一起,把手放在桌上,傾身問,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有一天我們都決定和你翻臉呢?——阿葒,這件事,格先生知道嗎?”

“我想這應該是你自己做的。”元黛笑著說,“格先生看不上這樣的小錢,他也不會這麽操作——只有權力僅限於合同部門的高管才會這麽給自己搞事兒。”

這是一個很尖銳的問題,如果格先生知道紀葒這樣玩弄手腕從公司虧空,說不定順水推舟犧牲她出面背鍋。紀葒的嘴唇慢慢抿了起來,她看起來再無病態,偏過頭有一絲譏誚和冷嘲地盯著兩個朋友,舉起銀制煙盒又抖出一根香煙銜上,瞇著眼點燃香煙,貪婪地吸了幾口,懶洋洋地說,“你們應該不會玩什麽俗氣把戲吧,搞個錄音紐扣什麽的。”

“還不至於。”元黛說,“不過你當然不會相信的,對不對?”

紀葒笑了起來,她平時總是很矜持的——身份越高的人表情往往越小,因為身邊的人總是留心他們最微小的變化,紀葒一向註意和她的收入靠攏,維持高貴的儀態,但此時她的笑容卻顯得粗野而又精明,讓人想起她畢竟出身於鄉野市井。“你說呢?”

她當然是不會相信的,現在的錄音器材可以做得很小,甚至藏在頭發裏,當雙方都不能信任彼此的時候,交流會變得很沒有效率。元黛點點頭,“你不想說,那麽,想聽嗎?”

“我不想說也不想聽,我現在只想哭,我很傷心,”紀葒半開玩笑,吸口煙調侃地說,“我覺得很孤獨,我沒有朋友,無依無靠,要不是我還有錢有勢,我的眼淚真要掉下來了。”

她在炫耀,似乎也在告訴兩個老友她擁有的能量,但元黛和簡佩可以聽出那麽一點點真情——紀葒是不會說什麽‘十年來你們的哪一分錢不是我給的,結果養了兩條白眼狼’這樣的話,只有愚笨的人才會無用地宣洩情緒,但這不代表她不會傷心。不論如何,進入律所工作是元黛和簡佩自己的選擇,她沒有強迫她們付出太多,甚至可以說為她們擋下了許多陰暗。

但這不代表她們會心甘情願地被這份情誼綁架,元黛也伸手去摸煙,她戒了很久,其實以前也不怎麽抽,只有在最煩躁的時候試著來一根緩解壓力。——但紀葒一手按住了煙盒,沖她搖搖頭,她的表情隱藏在煙霧背後,漠然而又疏遠。

“我們依舊是你的朋友。”簡佩說,她的語氣有些沖動,好像是摒不牢的肺腑之言。“我們都知道你其實很真心的——我們也一樣啊,阿葒,你做的事情遠不止U盤裏那些,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?格樂素在國內是怎麽過臨床的?利美心、群義坦,這些按流程要走多久過臨床?難道所有全都是Simon一個人辦下來的?當然我們不會跟你一起去談這些,但後續是誰在給你起草合同,你心裏沒數嗎?”

現在很少有公司會現金行賄了,咨詢管理、顧問合同、軟件采購、後勤外包,這都是很好的利益輸送渠道,而所有這一切都需要合同,當元黛和簡佩聯合起來,她們有足夠的證據把紀葒掀下馬——不是格蘭德,當然不是這麽大的公司,甚至也不是格先生,她們能威脅到,想威脅到的,只有紀葒。

紀葒沒有否認她們的話,她譏諷地一笑,“難道我要反過來感謝你們嗎?”

元黛無意談人情,人情是永遠談不清楚的,她問,“那你是準備先哭一頓,再來聽我們說呢?還是讓我們走人?”

簡佩看了元黛一眼,輕輕搖搖頭,但沒有擡杠,紀葒也怔了一下,她大概已忘記元黛可以有多麽強勢。

“好啊,”她說,把打火機在桌子上敲來敲去,仿佛有些無聊,“籌碼擺得差不多了,也是該談談條件了。”

“這裏沒有條件,只有計劃。”元黛講,簡佩按住她,“黛黛——我來講。”

她柔聲說,“我們要跳船了,阿葒——和我們一起吧。再不走,來不及了。”

紀葒大笑一聲,“哈!”

她失笑地來回掃視兩個朋友,“你們真這麽幼稚?天啊,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說出這種話,真以為格蘭德——那可是格蘭德!會翻船?”

“世界上再沒有比律師更世故的職業了。”元黛講,“我也不覺得格蘭德這間公司會翻船。”

她穩穩當當地凝視著紀葒,“但是,如果你再不跳船的話,你就要跟著格樂素和那位先生一起沈下去了。”

“畢竟,資本和管理人並不是一回事,是不是?”

這句話是很尖銳的,紀葒不說話了,她的臉色有些蒼白——也許是今晚身體不佳,以她的城府,情緒上臉是很失常的。

“跳船?跳到哪裏去?”她不再爭辯格先生會不會隨格樂素翻船,但這也不能說明什麽,紀葒一直在問,卻很少透露什麽信息,也許這一絲驚慌也只是她扮演的假象,“船下是茫茫大海,跳下去能活嗎?”

“這裏是大陸,”元黛放在桌面下的手捏住簡佩的胳膊,未雨綢繆,想要穩住她可能的顫抖,但簡佩的胳膊穩定而有力,半點都沒有動搖。“出不了人命的。”

“也許吧,但我可不想坐牢。”紀葒笑了,“怎麽,你們難道沒想過嗎?如果我們翻船了,我們跳下去了,你們的錢——”

她指著簡佩,“啊,你不要沛宇的錢了,你去了香港,是不是去開基金的?你把財產都轉移了——”

“我也有夠我花的錢,你也一樣有誰都找不到的儲蓄。”元黛打斷紀葒,“你有的已經很多了,阿葒,你看看你自己,就算再有千百倍的資產,那又有什麽用呢?!”

她語氣裏的痛心是這麽的真誠,讓場面變得更加尷尬,簡佩很不忍,而紀葒,紀葒一瞬間竟回答不了,她臉上閃過一絲難堪,最傷人的往往是實話。

“但是有總比沒有好。”過了一秒,她又擡起頭倔強地說,“多了總比不夠來得好。”

紀葒手指輕顫著,又去摸煙,這一次,簡佩越過桌面按住了煙盒。

“別抽了。”她柔聲說,“再抽對身體不好,你是成年人了,應該懂得克制。”

她說的當然不止是煙。

三雙眼睛對在一起,紀葒的唇抿成一條線,她的手慢慢地往後縮,幾乎要退出桌面——但又飛快地向前一奪,從簡佩手中抽出了煙盒。

屋裏沈默下來,只有她點煙和呼氣的聲音,空氣似乎比之前更冷了幾度,元黛和簡佩的臉也被煙霧籠罩著,比平時更呆板了幾分。紀葒低下頭長長地吸了一口。

“你們打算怎麽辦?”她問,語調沒有太多感情,“出賣我嗎?”

“我們希望你能回頭。”簡佩呆呆地回答。

元黛沒有說話,她知道紀葒下定決心就不會更改。忽然間,她覺得紀葒太過陌生了,或許是她從來都沒有熟悉過這個朋友。

“我們今晚說得太多了。”她說,站起身示意簡佩,“該告辭了,讓病人好好休息。”

這句客氣話現在說出口顯得很滑稽,尤其是由她來講,但是三個人都沒有了發笑的心情,簡佩垂下頭去拿包,又站住腳。

“阿葒,我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。”

她說,又勉強笑了笑,“如果能回到我們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好了。”

元黛不會說這些話,她永遠也不會這麽肉麻。

“如果我們贏了,”她披上外套,站在門口遠遠地說,“你可以來找我們,200萬以內,一年之內不算利息。”

這是簡佩離婚後買房時,她開給簡佩的條件,簡佩大概還記得,她沒想到元黛這時候還有幽默感,瞪大眼有幾分嗔怪地望著她。

可紀葒也許是忘了,她的臉藏在煙霧背後,一語不發,白霧後是瘦小的雕塑般的身影,幾乎被身後巨大的夜景吞沒。

元黛和簡佩不再猶豫,轉身離去。三個人背向而行,分道揚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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